观海二路上的名人故居——黄公渚故居(观海二路3号)
在青岛市南区观海二路,有一座精致的小楼,建筑年代已然久远,虽然经过今日主人现代化的刻意修饰,仍能透露出浓浓的历史文化气息。小巷曲幽,稍有喧扰,青石路上不时传来往来路人匆匆的脚步回声,仿佛在追忆这里曾经的主人——民盟故人,著名学者黄公渚先生。
提及黄公渚先生,在如今的中国,除了专业的学界人士外,已很少有人铭记了,哪怕是在其曾呕心沥血传道授业的山大和终生挚爱的青岛。1980年在山大为黄先生补开的追悼会上,著名学者殷孟伦老先生曾问:像黄先生这样的全才大家,今后到哪里去找?一句话,道出了黄老先生在当年学术气氛浓厚的近代中国人文史上的地位。如今,先生逝去已47年,物是人非,后人不应让先生的名字和贡献在历史的长河中消逝。
黄公渚(1900—1964),原名黄孝纾,字頵士,公渚,号匑庵,别号霜腴、辅唐山民,福建长乐人。。其父黄曾源字石荪,清末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因耿直敢谏,受权贵排挤,外放徽州知府,后发山东,历任青州、济南知府。清帝宣统逊位(1912)后,黄先生随父举家迁居青岛,寓居湖南路51号“滨海一楼,朝夕相慰”。黄曾源学识渊博,擅长诗文,非常注意对子女的教育。他移居青岛时,就带有《四部丛刊》等古籍万余卷。其藏书占了一层楼,并被命名为“潜志堂”。这为黄先生兄弟幼年学习提供了极好的条件。因此,黄孝纾自幼即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在经学、考据、训诂、书画和诗词等方面,均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少有“岭南才子”之誉,与弟黄君坦(字孝平)、黄公孟(字孝绰)并称“江夏三黄”,兄弟三人著有《黄氏三兄弟骈俪文集》。其画风受同乡前辈林琴南影响,以山水为长,初法“四王”,后效沈石田、文征明、李流芳等名家,得黄宾虹指教,晚年师法造化,搜妙创真,笔力刚健、力透纸背,信笔拈来,妙合自然,诗、书、画融为一体,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黄先生中青年时期在诗词韵律、绘画、书法等方面,已达到了很到的造诣,有三绝美誉,后又潜心研究古文献学、版本目录学、金石学、文物鉴定、骈文等,一代宗师气质初现,逐渐享誉学林。后来钱基博先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称其为“东南一大家”。
1924年,黄先生受上海著名藏书家刘承干(字翰贻)之聘前往上海为其主持嘉业堂藏书楼,同时在中国公学、暨南大学兼任教职。从此开始了其广泛结识国内文化界各领域大家方士,驰骋学林的一生。为发挥各人所长,更好的进行学业研究,先生初至上海,便与当时词坛宿将、古典文学大师陈三立、冯煦、朱孝臧、夏剑丞、冒鹤亭、叶恭绰等结成“沤社”,作诗填词,潜心研究近现代词学。二十七岁效法庾信的《哀江南赋》韵,旋即著成发表骈文体《哀时命赋》,此文一出,传诵大江南北,有洛阳纸贵之誉,以是先生有“江南才子”之称,并因此被近代著名词评论家冯煦先生称为国内研究六朝文史的三大家之一(另两人为李详字审言、孙德谦字益庵),“隐然为东南大师”。
1934年,黄先生受聘于当时享誉国内的山东大学,返回青岛,开始了其在山大前后20多年的教育生涯。黄先生到任山大后,主讲“古今体诗及习作”、“词及习作”、“汉魏六朝文及习作”、“唐宋文”以及
“目录学”等课程。黄先生讲学注重现代学生的实际情况,反对迂腐夫子式教育,原本晦涩难懂的诗文在他的吟诵下韵味、意境往往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深受山大学子欢迎,以至于后来每逢黄先生讲课,其他各专业对文学感兴趣的空课学生,往往需排队占座才能现场领略先生风采。先生也逐渐将山大的中文教育推上了一个很高的历史水平,与当时同在中文系古典文学教书的5位教授:冯沅君、陆侃如、高亨、萧涤非,共同奠定了山大近百年古典文学专业的基础,被山大文学院后人合并尊称为“五岳”。
在山大中文系,黄先生主讲“古今体诗及习作”、“词及习作”、“汉魏六朝文及习作”、“唐宋文”以及诗词及“目录学”等课程。他对古代诗文的韵味、意境深有体会,讲课不用现代文艺理论术语去分析作品,而是评赏名章佳句高声吟诵,原本晦涩难懂的诗文在他的吟诵下韵味、意境往往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深受欢迎。有听课学生这样回忆:“先生之讲授诗词,主要是吟诵、品味和圈点。如讲谢灵运《登池上楼》,讲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时,先生赞叹品味多时:‘这两句好,这两句好’,‘啊,圈,圈,圈’;讲陶渊明的《归园居》,讲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先生亦是如前一样赞叹圈点。赞叹中包含着品味,往往数分钟之久,极具感情色彩。”
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正处于国内政治疲惫黑暗,国际形势风云突变的笼罩之下,各行各业备受祸害,教育界也未能避殃,1936年,山东军阀韩复榘为个人利益,在齐鲁大地疯狂敛财,1月份,借故将山东省协助山东大学的教育专项经费扣减为每月1.5万元(原为每月3万元),原已举步维艰的学校顿时陷入困境,3月份,著名教育家,校长赵太侔愤而辞职。7月9日,教育部下令由官气十足,政客军阀作风严重的林济青代理山东大学校长。引起一部分进步教师的不满,加上国难当头,时局动荡,一些知名教授相继离校。身为知识分子的黄先生,同样看不惯政客军阀对教育的亵渎,毅然辞校转而移居北京。不久后的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举国遭难,身于困顿中的黄公褚,不得不在北京靠教书、卖字画为生,度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坎坷人生。
抗日战争结束后的1946年,国立山东大学在青岛复校,受当时教育部的聘请,赵太侔先生再次出任校长。他到任后,立即通过各种渠道,聘请了包括原山大教授在内的一批著名学者,黄先生顺利成章也在被聘邀之列。此时的山大,汇聚了当时中国许多最著名的学者专家,如朱光潜、老舍、游国恩、王统照、陆侃如、童第周、曾呈奎、朱树屏等,一时间,山大再次成为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名校之一。
1958年秋,山东大学的主体部分迁往济南,黄孝纾先生因为身体健康欠佳,且酷爱崂山山水,没有随校迁往济南,仍然留在青岛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即使在山大迁济南后,黄先生虽然因年事已高,但仍坚持着每年为山大培养两名研究生,继续为山大的教育事业做着自己的贡献。
从此,黄先生再未离开青岛,直至终老。黄先生也同时迎来了个人文学创作和桃李散天下的高峰期。先后创作了《楚词选》、《天问达诂》、《欧阳修文集选注》、《欧阳修诗词选译》、《黄山谷诗选注》、《陈后山诗选注》、《匑厂文稿》、《金石文选》、《秦汉金石文选》和诗词集《崂山集》以及论文《清词纪事序言》、《关于词匠问题》等数十篇著作,至今日,黄先生的创作仍旧影响教育着从事于诗词研究的学者们,泽被深远。
先生诲人不倦,对求教者无不悉心指点。博物馆有鉴定不决的文物,往往登门听取先生的意见,私人藏品也有请先生过目的,先生来者不拒,尽自己所知为人排难解惑。然而最终就是从为别人鉴定字画上,引出了"以真伪假"的欲加之罪。1964年,先生以64岁高龄前往济南接受批判,会后就在泉城自缢身亡。
文革尚未开始,先生以一死避开了以后更大的侮辱与劫难。他没看到家中三位性情刚烈的老太太,坐在一起,传递着一瓶"敌敌畏",做到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没有看到祖孙三代苦心收集的善本书籍、金石拓片、古今字画以及自己几尺厚的书画创作、文学手稿,毁于一炬;也没有看到后人飘零,故居易主。
反右一关,安然逃脱
毛泽东采用“引蛇出洞”的手法发动反右运动。首先是从中央统战部开始,逐级党委召开会议,诚恳地邀请党外人士赴会,为共产党整风提批评,可是谁也难以相信,转眼之间,就会把你的发言当成“反党”的罪证。山东大学党委当然也是遵命执行这个“阳谋”。1957年5月18日山大党委邀请了中文系讲师以上的教师座谈。中文系与会的有潘颖舒(讲师)、马松亭(副教授)、高兰(教授)、殷焕先(教授)、黄孝纾(教授)5人。最后,潘、高、殷都掉进陷阱。黄公渚却逃之夭夭。为什么他没有留下“辫子”呢?请读黄公渚(孝纾)先生的发言:“我已快60岁了。过去,我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因此我也不问。对行政工作知道得很少,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知。五年来换了多少党委,不知道。我不认识房副书记,房也不知道我。如果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的确不能发言。但这里邀请,民盟督促,我总得发言。(我)年虽近60,但接受革命理论,才6岁,发言不一定对头,请‘童言无忌’吧。……”然后黄师说了点不痛不痒的意见,算是绕弯弯,搔痒痒。“房副书记”叫房金堂,是常务副书记,我入校后多数大会由他主持,政治报告讲话都是他出面,在山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时,山大师生总共才两千多人,校长书记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僚。黄先生却说“不认识房副书记”,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叫你哭笑不得。黄师说的是实话,并非是因为他有先见之明,耍了点滑头。他的精神家园不在“外面的世界”,而在于诗词书画,他整天流连于其中,此中有佳趣也。
但是,黄先生在书画诗文界的亲密朋友,一些赫赫有名的大家,其中相当多的一批人都打了右派。例如比他年长27岁的冒广生,和他是忘年之交。三十年代他们游山玩水,诗酒唱和。冒广生写了作品,让黄师作序。冒广生从前清到民国,在政学两界都有名望,而且“冒氏是近代著名的诗人、词家和有精湛造诣的汉学家。”笔者写过一篇《冒广生,八六老人打右派》。我写道:八十六岁的冒广生(字鹤亭,1873—1959),老先生打了右派,当然算得上奇人奇案。他大概是右派分子中年龄最大的老家伙了,不过更加称奇的是,这位老先生在1957年6月6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因为拥护整风,歌颂共产党,被毛泽东读到,一时兴趣大发,马上派遣总理周恩来登门邀请,随后派专车迎迓,在中南海会见。同时《人民日报》在12日又发表了记者的长篇采访记《八五老人一席话》,使冒广生老先生有机会明确表达对右派反党言论的痛斥,成了最先出现的极为少有的“歌德派”。唯一不够圆满的是这位老人后来竟然也打了右派。冒广生真算得上是右派中独一无二的奇人奇案。现在知道,这位比黄师年长27岁的学者曾经和黄师是非常亲密的忘年交。他的作品要请这位比他小了27岁的青年写序,可见他对晚辈黄公渚的青睐和器重了。
此外,词学大家龙榆生,献出了一大批国宝级文物的张伯驹,著名的书法家启功,著名的诗人词人叶恭绰等,他们都是黄公渚的好朋友,其社会地位与社会影响都在黄师之上,却都打了右派。这些德高望重、才艺超群的耆宿,竟然打了右派,对于黄师来说,其震撼说有多大就有多大。他听到这些交谊深厚、声望卓群的诗友词友画友文友戏友一个个掉进了右派网络之中的时候,心中会激起什么样的涟漪呢???
山东大学中文系那时是名师荟萃。在中文系古典文学教授中,冯(沅君)、陆(侃如)、高(亨)、萧(涤非)、黄(孝纾),人称“五岳”,他们都是解放后山东大学古典文学专业的奠基者。如果把35岁当做坐标点,比较他们的成就,黄师绝不逊色于他们任何一位。这五位教授,黄师离政治可能最远,而离魏晋风度似乎最近。不过如今连学校出版的史志也只提“冯陆高萧”,把黄先生舍弃了,这可能因为他是“自杀”的。反右运动中,中文系的师生打右派的有二十多人,其中教授打右派的有三人:文学史家、副校长陆侃如,是山东大学的头号右派,语言学家殷焕先,诗人高兰,都是赫赫名家,都没有死于非命。1958年山东大学迁校济南,黄先生在青岛有自己的小楼和家眷,贪恋青岛的山水,年近六十,有高血压,所以申请留在青岛,似乎也有避世的因素。当时的党委书记、校长成仿吾毕竟不是出身农村的“大老粗”,在上海文场闯荡过,曾为创造社的主将,见过一点世面,所以能够批准黄公渚住家青岛,每年只到济南给研究生授课两次。回到风风火火的大跃进风头上,成仿吾校长有此雅量,实在不容易。
四清运动把他逼到死路
毛泽东开展的政治运动训练出了一些口头语:你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黄公渚先生逃脱了反胡风运动(山大的校长华岗、中文系前主任吕荧都“入围”),肃反运动,反右运动,却没有逃脱四清运动。其实,四清运动主要是在农村整干部,在学校基本上没有开展。四清的内容之一是经济问题,诸如贪污腐化,投机倒把等等。黄公渚先生在青岛以鉴定文物出名,图书馆、博物馆、文物商店都不时请他参与鉴定馆藏或收购品。那时离文革还有两年,民间家藏的字画珍宝古籍善本还不少,没有遭到毁坏。虽然文物不能自由买卖,但可以出售给国营文物商店或博物馆,弥补家用。黄公渚先生因此常被公私邀请参与鉴定,可是等到四清运动一来,买方或卖方,只要机心诡诈,或嫁祸于人,都可以无端怀疑加罪于他。这就给他留下了一条死亡之路。
关于黄师在四清运动中受到诬告,被整治的过程,现在已经无法确知。这是四五十年前的陈年往事,记忆各别,众说纷纭,一说是博物馆有鉴定不决的文物,往往登门听取先生的意见,私人藏品也有请先生过目的,先生来者不拒,尽自己所知为人排难解惑。然而最终就是从为别人鉴定字画上,引出了“以真为假”或“以假为真”的欲加之罪。一说是黄师热心收集字画,免不了买卖。有一幅画,他以100元买进,后来以140元卖出。买主趁四清告发了他。还有一说是,他在鉴定书画时以赝品收购,然后拿到故宫博物院高价转手,被故宫博物院发现。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我打听到的传说,已经无法鉴别真伪了。他的研究生颜学孔先生——现在在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电话里说:“四清时他下乡了,详情不知,相隔久远也说不准了,主要是黄先生太爱面子,别人一咋呼,他就觉得过不去了,走了绝路。”这恐怕是知识分子的通病。
政治运动中什么样的诬陷都可能,只要敢于大胆地想象。那么死要面子要自尊的黄先生,会成为倒卖文物的贩子吗?这个问题还是我的授业师、语言学教授、著名的书法家、文革后出任过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长的蒋维崧先生说的话公允。“峻斋(蒋维崧的字)先生云:黄公渚先生为汉军旗笔帖式,谈掌故者所不知也。槐安云:陈安持谓黄先生专造假画,至以此绝命,有诸?峻斋先生云:哪有这事!过去玩古董的,偶尔走眼,此事难免。而黄先生以此得罪当道而投缳,书画文玩当街焚烧以儆效尤,沥青路面为之熔化,酷烈为前所未有,真一大浩劫!”(天涯论坛·闲闲书话:槐安馆文《伏沈黄室所闻录3》)
蒋维崧先生是一位“足不出户”的文弱书生。我家的前窗正对着他的单元门,多年中一年难得见到他一次面,但他是一位正直的学者。他说的“得罪当道”,应该是深层的本质的原因。在那样一个阶级斗争风起浪涌的时代,领导们谁能容忍这么一位陶渊明式的“遗民”,逍遥在隔绝“尘事”的生活中呢?街道上热衷说三道四的老太太们,哪能容忍这个有两个“小老婆”的老头子?黄先生和他的家,早已被边缘化,打入另类。
据说,黄公渚先生被叫到济南挨整。安排他住在新校南院12号楼1单元101室——此楼犹在,一套空闲的房子。领导当然是先苦口婆心地要他交代问题,但老先生顽固不化,矢口否认。于是严厉地警告他,既然敬酒不喝喝罚酒,明天要开会批斗,你到会上去交代吧!这时是解放后的第15年,坐在他对面和颜悦色或疾言厉色的人,都是他的老同事老学生。这样的场面黄先生看得太多了,三反看过,肃反看过,反胡风看过,反右看过,翻脸不认人,极尽羞辱之能事。没有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身上。黄先生大笑道:“你们等不到明天了。”会后他找到一位青年教师(此人犹在,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掏出身上的粮票,说,这些我都用不着了,你拿去吧。这位教师,不知究竟,以为他要回青岛,糊里糊涂地收了下来。黄先生回到房间,举目四壁。当晚他关起房门,在门把上栓了根绳子,钻进了脑袋瓜子,一声不响地勒死了。这位最疏远政治的文弱书生,年少成名的江南才子,最后政治不能容忍他的疏离。他是“五岳”中唯一死于非命的人。他死前死中的痛苦是很难想象的了。巴金评老舍的自杀说,老舍不是弱者,是强者。一代才子,文弱书生如黄公渚者,死得比老舍投湖还惨,应该是强强者,令人扼腕!这时离开文革还有两年,估计他就是逃脱了四清,也逃不脱文革。
所有政治运动造成的自杀,都以“畏罪自杀,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加罪于死者,一了百了,从来不会追究任何领导人当事人的责任。以后,谈起山东大学中文系的中国文学史名教授就由“五岳”变成了“四岳”。
1980年山大给先生平反,补开追悼会,会上老学者殷孟伦先生难抑心中悲愤之情,禁不住拍案怒诘:像黄先生这样的全才大家,今后到哪里去找?
果然只二三十年,作为全国著名的词赋家、书画家、学者,山东大学中文系的教授的黄孝纾这个名字,现在不必说山大文学院的学生,就连文学院的许多教师也不知黄先生为何人了。在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岛城文化界更是知者寥寥了。现在,只能凭着几位知情前辈的回忆,仅存的一点劫后余灰,书本上零星的片断记载,勾勒出一个依稀的淡淡的轮廓。
被遗忘的一代文人
“在昔日摩诘,画中常有诗;非惟画则然,于诗亦有之。画与试诉和,诗待画发挥;即诗而即画,相依勿相离。匑(音工)庵工诗者,人称为黄师;不知其画秒,乃亦其诗奇”。这首诗是著名诗人、画家夏敬观先生为黄公渚先生所作
黄孝纾尤其长于骈文,在当时独步一时,近现代著名词论家冯煦(1834—1927)把他与李详(1858—1931)、孙德谦(1859—1935)视为骈文三大家;钱基博则在三大家之外,又加上刘师培,合称骈文四大家。陈柱(1890-1944)《四十年来吾国之文学略谈》(1936年交通大学出版),全书分五章,在“骈文”、“诗”和“词”三章中,也都有专门的篇幅论及黄孝纾。
黄孝纾的画也颇受时人重视,在三十年代初,即享有盛名,他曾与夏敬观、陈灨一等名家出售合作扇面,并与当时著名的国画家汤涤、陈曾寿(1877-1949)、夏敬观、叶恭绰、黄宾虹(1865-1955)等组成上海“康桥画社”,历年举办画展,受到画界好评。
他身后留下的学术著作,计有《欧阳永叔文》选注(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收入《万有文库》第一集0820)、《楚词选》(与陆侃如、高亨合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欧阳修词选译》(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等。此外,他选注的《玉台新咏》、《周秦金石文》、《两汉金石文》、《三苏文》、《黄山谷诗》、《司马光文》、《钱谦益文》、《晋书》等八种普及性著作,收入王云五、朱经农主编的《学生国学丛书》,该丛书由商务印书馆于1926年到1948年陆续出版,丛书共收文学类选注本56种,黄先生的著作占到了总数的七分之一。他的《天问达诂》亦有写本印本行世。
在诗文创作方面,他著有《匑厂文稿》六卷(1935年铅印,陈三立题签,后收入台湾《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一编0726)、《匑厂词乙稿》(线装一册,民国间排印本,纴海楼丛刻之一)、《崂山集》(诗歌部分有1952年印本、词部分有1962年油印本,后收入台湾《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二编0038)等。其中《劳山集》一书则是他歌咏礼赞崂山的文学创作集,该书主要描写崂山的自然美景,分为诗、词、文三部分,各部前后皆有当时名流的题词和评语,如叶恭绰、瞿宣颖、龙元亮、许宝衡、夏仁虎、王琴希、朱西溪、吴则虞、黄云眉、张伯驹等,龙元亮称赞他描写崂山的词作:“并世词流,允推独步矣。……以唐宋歌儿传唱之杂曲,写万壑千岩之胜境,千年来无若兹集之富艳精工者,名山馨业,传后无疑。”崂山偏处海隅,历来虽不乏文人学士游历歌咏,但像黄孝纾这样以数百首诗、词、文,专写崂山之美的文人,恐怕至今还没有第二个。由于酷爱崂山山水,黄孝纾不仅有“辅唐山民”(崂山一名辅唐山)的别号,而且他每年都要数次去崂山游览,以画笔描摹崂山美景,完成了百幅崂山山水画。
公开出版的书报中唯一纪念文字
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通知我,决定出版我1964年寄给他们的一部书稿《秋谨诗文选》,其时我正在一穷乡僻壤教中学语文。在《前言》的结尾我加上了这样一段话:
这本小书写成于一九六四年初夏,当时我正在山东大学中文系教中国近代文学史,在先师冯沅君教授的指导下学习注释秋谨诗文;许多疑点几乎都是先师口授手教。书写成送交人民文学出版社前,冯先生又为我审查了除词选注释外的全部稿子;当时远在青岛休养的我的老师黄公渚教授抱病审查了词选注释的稿子。岁月不居,时间过去了十五年,今天当承蒙人民文学出版社大力帮助再次修改这个小选本时,两位先生已远离人间;而我在十年浩劫中因反对四人帮,也颇有不幸的遭遇,抚今追昔,感慨良多。借此书出版的机会,谨在此向先师冯沅君教授、黄公渚教授表示我最真诚的悼念!
这大约是三十年来在公开出版的书报中唯一的一点纪念文字了。先生身后之凄凉于此可见。
(部分文字资料整理于网络)
——2015.5.31
附:黄公渚先生与尘封的《劳山集》
《劳山集》扉页黄孝纾绘崂山巨峰
尘封的《劳山集》
在1964年,黄公渚先生遭受诬陷,到济南接受群众教育,因不堪受辱,在十二月份的一个寒夜,悄然辞世,当时只有64岁。
黄公渚先生在63岁生日时,对其钟爱的学生说:“作为一名学者,到了60多岁,是生命的秋天,正是收获季节。我要在生命之秋,将《清词纪事》、《三唐诗品》、《中国词史》、《魏晋南北朝文学史》等书稿完成,更要竭尽全力,讴歌海上名山——崂山,为这座我所最喜爱的山写诗作画。”先生的夙愿没有实现,就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
黄公渚先生一生,穷其全部才华,竭尽全力,为其喜爱的崂山泼墨弄笔、填词作诗,进行了情深意长的讴歌。可是,这一切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到目前为止,所有记载崂山的志书中有关《游山名人》、《记山人物》栏目中均不见记载,其《著述》一栏中也没有《劳山集》的踪影。黄公渚先生被遗忘了!许多国学专著也被湮没了!其歌诵崂山的专辑——《劳山集》,也无情地被历史尘封了!
斗转星移、峰回路转,手写影印本《劳山集》在青岛被人发现了。
《劳山集》的出现,给崂山文化宝库增加了珍贵的内容,无疑是崂山研究学者和古体诗词爱好者的幸事。它极大地丰富了崂山的诗、词和游记文化,特别是那135阙词,更是异常难得,它改变了崂山历史文化中诗多词缺的窘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部分告慰了黄公渚先生的在天之灵。
《劳山集》中的人文大美
“自古佳山水名文章,获显于世,恒视乎力之所至,济声有具,力足以胜山水,而后其游始快,纪游有作,力足以称景物,而后其文乃工,造物殚全力缔构,而有名山大川,名山大川负全力,极宇宙嵚嵜浩渺瑰玮之观,以待人领取,游者各就力之所得,而有丰啬深浅不同,游焉不能穷其胜,与习焉不能阐诸心声,皆力有未逮耳。劳山天下之壮观也,峰崮、河流、瀑布、涧谷以及精蓝洞府、浮屠亭观,可指名者以百数,三面襟大海,东西绵亘二百余里,绝顶为巨峰,海拔一千三百三十有公尺,孕育万汇,擅山海之胜,岱宗莫能争奇也。自祖龙除道东归后,游者惮于登陟之劳,罕涉其境,惟修真禅栖之士隐其间。狎焉而不能言,以故山之全力受自天者,未尽宣泄,将毋显晦有时,运会未至耶?余性好游,而有羸疾,少长山麓,日对三标、石门诸峰,神游焉,未暇探其奥。甲子丙寅间,始偕友就力所胜间一游焉。乙亥夏养疴九水,得以其隙,穷极幽隐,成劳山百咏。嗣后游渐数,篇章日增,今老矣,虑其放佚,钞存词及诗文汇为三卷,名曰劳山集。呜呼。年运一往,无足把玩,而心力所殚,殆尽于兹欤。顾就游跷所至,以为能尽山之祕乎,未必然也。即其观览所得之篇什,以为能尽耳目之奇乎,亦未必然也。禀赋孱薄,文质无所底,力之所限,不可勉强,夫亦可以哀其志矣。世运日新,来轸方遒,继兹以遄,必有大力者,挟其胜具与惊人之笔,穷岨极幽,藻饰胜践,所得于游、于诗歌,将有十倍于余者,庶几山之全力获尽洩天壤间,名与五岳争长,则斯篇其嚆矢焉。天茶翁黄匔厂识。”
(一)青房并蒂莲(东海劳歌词之部首阙)
甲子夏日偕依隐螴弟登劳山绝顶巨峰
御长风。陟翠微高处,秋迥山空。手揽雌霓,绝顶我为峰。玉京咫尺朝天路,俯齐烟九点濛濛。闪去帆、一片孤光,碧瀛如镜荡青铜。
沉沉丽农鸟使,惊海涸尘飞,撼睡鲛宫。慢回首,冥冥八表,日下高春。明灭黛螺可数,送斜照,七十二芙蓉。叹倦游,目极南云,断魂万里逐归鸿。
(二)鹧鸪天劳山顶
放眼长空对泬(jué)寥,瀛壖(ruán)地尽海嶕嶢。冈峦阅世无今古,潮汐知时自暮朝。
山崱嵂(zèlǜ)、石顟顤,波掀地轴撼灵鳌。云垂涛立山容墨,百怪回皇海若骄。
(三)春从天上来太平宫与螴毣二弟同游
上苑莺花。迓讨春游屐,修竹排衙。幡影飞翚,铃声怖鸽,芳林高啄檐牙。香火三清缘结,瑶华荐,为折疏麻。醉流霞,恍神游园峤,肩拍洪崖。
堪嗟太平梦渺,几项蹶赢颠,满地虫沙。萧瑟江关,笺天欲问,言归争奈无家。莫上狮峰极目,崦嵫迫,日影西斜。怅云涯,愿留身灵琐,且住为佳。
桂殿秋劳山近区纪游
(四)丹山路,草初青,崇桃积李绚春晴。沈沈林际山如睡,唤醒黄鹂三两声。
丹山在李村,居民以艺蔬果为业,花时游履綦盛。
(五)山自少,意云何?人笑白发已婆娑。桃花十里春风路,二月韶光尔许多。
少山在丹山东,桃花为一春胜赏。
(六)春烂熳,日殅暄,李村几许好林园。压枝金帅苹婆果,满架葡萄火齐燃。
李村果圃以产红玉、金帅苹果驰名海外。
(七)月子口,水湾环,白沙河出乱山间。村姑个个双丫髻,踏地能歌八拍蛮。
月子口在夏庄,为白沙河上游。
(八)法海寺,接康庄,酒垆买醉生琼浆。趁墟日午游人集,竿木邀棚正作场。
法海寺在夏庄建自宋代。
(九)阿兰若,窣(sū)堵坡,亭亭三塔影微俄。石门庵戴中心崮,云髻嵬峩耸黛螺。
石门庵中心崮在石门山上。
(十)那罗崮,艺孱颜,遥空迓客石门山。双崖壁立三千尺,积铁嵯峨鬼斧镌。
那罗崮在石门山上。
(十一)财帛涧,霸王台,沙沈铁戟莽蒿菜。离离禾黍闲丘垄,日暮牛羊自下来。
财帛涧在夏庄东,有丘隆起,曰霸王台。
(十二)山鹘突,卧狼匙,翠岩镵削碧琉璃。山塍(chéng)短短桃花发,叱犊声中雨一犁。
卧狼匙峰在石门山南。
(十三)海神庙,建何年?山农报赛谱神弦。明珰翠羽天妃像,缥缈灵旗去渺然。
海神庙建自名季,中祀天后像。
(十四)烟台顶,燹痕多,神州地尽海嵯峨。乾坤百战修罗劫,过眼兴亡一刹那。
烟台顶在劳山南,海滨有明季防倭遗迹。
(十五)沙子口,几人家,鱼庄蟹舍足生涯。东风解冻流澌活,开遍田间荠菜花。
沙子口在姜哥庄东,居民以捕鱼为业。
(十六)登窑路,海南漘(chún),轻阴天气草初薰。缘岩路入陈芳国,漠漠梨雪十里春。
登窑在汉河东南,春时梨花尤为巨观。
(十七)小赤壁,大劳村,乌衣巷有百家屯。沙坪一个灰牛石,雨打风吹卧树根。
小赤壁在乌衣巷东北。
(十八)呼浪子,莫惊疑,飞泉界破碧山垂。因风任意为挥洒,成就飞云一段奇。
飞云瀑一名花花浪子,在神清宫东南。
(十九)慧炬院,古禅林,一泓池水空人心。凤凰崮落三千外,古碣开皇不可寻。
慧炬院,在石门山青龙峰下。
(二十)凌烟崮,白云封,华楼绝顶处无峰。峡门一纵南天目,合沓云峦百万重。
凌烟崮在华楼山,为华楼廿四景之一。
(二十一)白鹤峪,望华岩,路迷幽篠乱松间。飞泉一道从天下,碧澈澄潭启镜奁。
白鹤峪有瀑曰“天落水”,下为白鹤潭。
(二十二)峰一朵,碧芙蓉,神清随喜谒琳宫。云堂自饱伊蒲馔,谩听阇(shé)黎饭后钟。
神清宫在大劳观西南。
(二十三)石门屋,午山村,沧溟无际海天昏。平生政有乘桴愿,遗世相从石老人。
石门屋、午山村,并在劳山东北。
(二十四)瑞龙吟春日游上清宫牡丹花下作
青山道,依旧壁峭摩空,看人如笑。朝真又过溪桥,上清路近,风铃缥缈。
洞天悄,一径碧梧修竹,绿荫芳草。翻风几换芳菲,凭栏凝望,红深翠窅。
应是花王留客,倚妆犹认,年时风貌。谁道富贵无心,归隐琼岛。鞓(tīng)红瓯碧,春色枝头闹。从容向花间命酒,风前侧帽。只恐韶光老。煖香易褪,惊啼譀豹,商略丹青稿。倾国艳,多买胭脂难好。绕廊怅惘,立残斜照。
鹧鸪天白云洞题壁
(二十五)金碧檀栾出树颠,花宫钟磬近钧天。盘空路入逍遥谷,泼墨云吞邋遢山。
丹灶客,白云仙,飞翔华盖列苍官。纁黄暮色雕龙嘴,目极沧溟万里船。
(二十六)叠嶂攒峰翠插天,蓬壶宫阙有无间。云开溟渤平如鉴,日出榑桑赤似盘。
银杏老,玉兰残,抚栏话旧有黄冠。旧题笼壁交期尽,遗我虚堂一兀然。
(二十七)六州歌头龙潭瀑遇雨
砅(lì)崖转石,声势倒银河。林壑瞑,飞匹练,挂岩阿。郁嵬峨。千尺从天下,挟风力,排云气,飞霹雳,卷潭底,起风波。破壁玉龙,飞舞翔空际,鳞鬣婆娑。伟奇观倒海,难得雨滂沱。万象森罗,百灵呵。
渐烟霏敛,岩扃启,狂飙驻,夕阳矬。收雨脚,阴殅(shēng)画,一刹那。坐盘陀。弥望山如沐,临水镜,照青螺。天为我,开画本,意何多。笑傲花花浪子,玉鳞瀑,不数鹰窠。恍冰壶濯魄,一为起沉疴。引首高歌。
减字木兰花外九水与美荪同游
(二十八)老僧入定,云拥孤峰呼不醒。九曲回环,水送山迎到菊湾。
澂潭窅绿,涧叶玉笙声断续。异境天开,容我搜寻画本来。
(二十九)因风转籁,谡谡松涛青入海。大石嵬峨,翘首奇峰耸骆驼。
花花浪子,倒挂飞泉通八水。拄杖丹邱,坐爱枫林半日留。
(三十)浣溪沙劳顶
呼吸浑疑帝座通,浮空朵朵碧芙蓉。天开海市破鸿濛。
落叶鏖风如逐北,连山趋海尽朝东,振衣直向最高峰。
(三十一)清平乐秋日游南九水暮宿劳山饭店
数行官柳,路入南龙口。弹月桥边人载酒,照影溪流面皱。
打窗如雨虫声,梦醒山馆难成。林月窥人半面,多情却似无情。
(三十二)忆少年暮秋游神清宫
一山黄叶,一溪红蓼,一林风箨(tuò)。重阳菊初绽,占秋光篱角。
金阙璇台云漠漠,绕回廊旧游如昨。冯高恨如许,付南云行脚。
(三十三)醉翁操山中招隐寄螴厂
嵯峨。盘薖(kē)。吟哦。舞傞傞(suō)。猗那。攀丛桂兮岩之阿。闲来一醉无佗(tuó)。心太和。世事付南柯。莫更寻梦中臼窠。
净瓶梵夹,一卷鸯摩。兴来坐隐,销与情怀駊騀(pǒě)。山可樵而行歌。石可罾(zēng)而婆娑。冥冥鸿雁过。江湖多风波。把臂意云何。与君偕隐安乐窝。
(三十四)万里春秋暮北九水独游
枫僝(zhàn)柳僽(zhòu),黄叶浓于酒。展冰奁,一鉴明漪,映丹崖错绣。
正潦妆山瘦,况摇落清秋时候。坐溪桥贪看斜阳,趁昏鸦归后。
(三十五)西地锦太清宫口占
金刹十年重到,看宝珠花老。绿暗红稀,登临纵目,损伤春怀抱。
题壁旧欢如损,添树轮多少。一迳经幢,四山梵呗,梦龙天缥缈。
渔歌子黄山棹歌十阕
(三十六)仰口湾头檞叶黄,漩心河畔蓼花香。朝撒网,晚鸣榔,一曲渔光唱夕阳。
(三十七)二月南风渔汛来,黄鮕赤鲫间仙胎。使栫(jiàn)淀,布罾罟(?原字“罒雷”上下),更着槎头障水隈。
(三十八)窑货堤宽二里强,渔村八月烂春光。山枣熟,柿经霜,红出人家牡蛎墙。
(三十九)绛色裲裆双髻丫,踏歌连臂唱村娃。红姤(gòu)婐(wǒ),绿槎枒,一树山茶若个家。
(四十)蛏圳蚝山计岁租,海星熠耀海珠腴。囊碌石,网珊珠,生涯滨海胜江湖。
(四十一)到处风吹麦饭香,蒲帆暮卸鸟栖墙。鱼贯柳,蛤盈筐,村酒浓于蟹壳黄。
(四十三)出海千帆舶踔(chuō)风,浮家泛宅翚涛中。看蜃市,狎鲛宫,鲸鱼张眼射波红。
(四十四)茔子泉儿十里途,渔舟唱晚载鹈鹕。惊巷犬,吓栖乌,家家竞把醉人扶。
(四十五)积翠烟霞岭逼天,黄山南面是青山。郎竹马,女鸦鬟,村似朱陈自往还。
(四十六)腊故咚咚祀海神,垂髫戴白趁墟人。衣食足,屋庐新,何必桃园始避秦。
(四十七)夜半乐暮春华楼宫题壁
暖风养麦天气,萋萋芳草,一碧连平楚。耸黛髻烟鬟,白云深处。巘危壑陡,桃花夹道,天灵天外相招,轩轩霞举。曳竹杖,来寻旧游路。
望中紫府绛邦(?“邦门”内外),鸠唤芳林,燕衔飞絮。高架崮,沈沈半隐烟雾。翠屏一逻,丹崖万仞,妆楼片片花飞,落红无主。叫蜀魄,匆匆送春去。
对此枨触,稚竹成林,胜游非故。碧落(岩名)迥,泉声咽如诉。望云门,群岫列戟青无数。林壑晦,义驭归何处,断虹暗澹南天暮。
(四十八)浣溪沙大劳观
合沓冈峦翠接天,夹溪风籁碧琅玕。搘筇九水一探源。
破庙蒙尘欹玉佛,孤峰浴日立金仙。崖松倒挂不知年。
(四十九)鹧鸪天与袁道冲游石老人村口占
沙口重来已十春,丹枫策策迓车轮。云开雁路霞舒绮,波撼鲛宫浪卷银。
形痀偻,骨嶙峋,风晨雨夕阅千尘。天荒地老无穷意,独立苍茫石老人。
(五十)遍地花丹山观桃花
二月韶光正年少。酿轻阴,春意枝头闹。几番风花信催人,看破萼千红窈窕。
望山树赤焰痕如烧,芳心自禁寒峭。酹桂浆,暗祝东君,怎奈向芳菲易老。
(五十一)穆护砂乱后重游太清宫
鼓枻(yì)沧溟去,践山盟待证鸥鹭。趁禺豸虚(?)收浪,海天霞曙。瀛壖(ruán)清浅如许,一迳窈檀栾青凤舞。炎景敛,日中无暑。林海荡,绿云靡极,绕殿泉脚声如故。婀娜蓬莱,葳蕤薝(zhān)葡,十年重到渺愁余。访炼师羽化,玉徽辍轸,腹痛赏音无。
寥落钟,鱼琳雨,碧纱笼壁题尘污。怅萦珠宫阙,沈沈朱鸟,年时洞天曾住。遁藕孔,将身迷,初所生意,抚婆娑庭树。道场散,饥鸦掠食,冰尘梗归雁无书。海印芜平,宝珠花萎,魂归绛雪泪应枯。又黄昏战舰空滩,角声吹暮雨。
(五十三)闲中好劳山四时歌
春山睡,莺唤梦初醒。雨待溪流活,海连岚气青。(春)
山居好,消夏最相宜。雨过泉千道,云收峰四围。(夏)
秋山瘦,黄叶下如潮。海近风先硬,地偏天自高。(秋)
千峰雪,岩磴白云封。野烧畲田赤,耐冬山寺红。(冬)
(五十四)浣溪沙石门峡与美荪同游
鼓吹林陬两部蛙,松风声挟海涛哗。丹枫艳似一林花。
八水争流齐赴壑,两崖对立俨排衙。满襟冷翠入金华。
金华谷在石门峡。
(五十五)哨徧
夏日游外九水,遇雨旋停,景尤奇丽,赋东同游,子时戊辰六月。
水以九水名,曲处有潭(外九水以九潭著)擅此溪山美。避炎歊(xiāo),消夏最相宜。叩岩扉,楼台林际。天骤晦,风声雨声总至,云垂便有吞山势。倒银汉如倾,黛鬟如沐,千岩万壑争奇。挟藤箯箬笠菊湾来。倚杖看,悬泉四天飞。濯足溪流,玉笋亭亭(玉笋峰在一水),窥人妩媚。
噫!异境天开(明“天开异境”石刻摩崖在五水)。定僧兀坐浑如睡(定僧峰在三水)。雨过林霏敛,重峦出,涌晴翠。看飞虎投崖,明骆昂首,奇峰啄日苍鹰嘴(飞虎崖、骆驼头、鹰嘴峰在六水)。幻石壁中空,窍开混沌,岩端霞散成绮(二水南有石壁,裂处名混沌窍)。展翠屏(岩名,在二水)一逻带斜晖。湛碧玉(潭名,在二水)澄潭鉴须眉。涧中行,松涛忽起(松涛涧在八水),丹丘自在人世(小丹丘在八水)。意惬理无违,竭(?原字“去”左偏旁)来晞发盘陀坐啸,容我寻盟松桂。鸢飞鱼跃共忘机,引归途蛙声鼓吹。
春去也
胶东人呼峰为崮,崮读若个,山中峰以崮名者,不可一二数,口占得二十二解。
(五十六)狍子崮,大石矗轮囷。波海参天无畔岸,甘龙顶外日黄昏。路指八仙墩。
狍子崮在甘龙顶途中。
(五十七)金刚崮,负日紫磨光。千仞凌虚天倚杵,结跏努目看沧桑。万劫亦寻常。
金刚崮在铁瓦殿西。
(五十八)光光崮,俯视小王村。日出扶桑金照耀,桃都难唱迓东君。望海石为门。
光光崮在萧旺。
(五十九)凌烟崮,天外碧岧嶢。杰出华楼标绝顶,左携高架右王乔。鼎足峙云霄。
凌烟崮、华楼崮、高架崮、王乔崮并在华楼山。
(六十)凤凰崮,昂首俯华阴。慧炬钟鱼禅呗起,福堆灯火市声沈。日暮一登临。
凤凰崮在华阴,其下为慧炬院,东为福堆。
(六十一)老乌崮,铁色望中赊。天地孤骞疑啄日,翠微影里乱飞鸦。落日带明霞。
老崖崮在滑溜口东南。
(六十二)琵琶崮,造物费雕镂。石作檀槽浑紫色,松涛槊槊(?)起山陬。风送四弦秋。
琵琶崮在土堑岭西南。
(六十三)那罗崮,卓立石门山。俯瞰中心云四面,长河如带月如烟。钟梵出云间。
那罗崮在石门山,其下为中心崮。
(六十四)比高崮,天外影颀颀。妆点额黄留晚照,平量腰素锁朝霏。烟视自然碑。
比高崮即美人峰,在劳顶,峭拔若如巨峰争高,故名。
(六十五)丈老崮,痀偻倚天门。平揖大台相伯仲,俯携小扁(?)若儿孙。冷眼阅千尘。
丈人崮在劳山北支,大台、小扁并崮名。
(六十六)元帅崮,抗手对将军。环侍云峦岩羽卫,朝宗天汉拱钩陈。气象域中尊。
元帅崮在南九水,危峰插天,气象雄伟,其左,将军崮峙焉。
(六十七)摩头崮,峰以响云名。昂首霄空裁咫尺,荡胸云气自纵横。石作马槽形。
摩头崮在天门峰西,即响云峰;将军槽,石形如马槽,在崮西。
(六十八)天眼崮,平视小蓬莱。日照雀山堆玳瑁,云开马峡涌琼瑰。缥缈聚仙台。
天眼崮在雀山,小蓬莱、马峡在其左,东为聚仙台。
(六十九)龙穿崮,一穴镜中园。草长地辛收药笼,泉流天乙韵琴弦。柱后访河源。
龙穿崮在劳顶,柱后高峭壁,一穴如镜,北有天乙泉,为白沙河发源处,地辛草名,山农采为药饵。
(七十)秋千崮,影出绿杨颠。一洞贮云三伏冷,双峰负日半空悬。孤啸挟飞仙。
秋千崮在茶涧,双峰高峙,夕阳返照,景尤奇丽。崮下有冷云洞。山中木瓜成林,秋色斑斓,为崂山胜赏。
(七十一)锥儿崮,脱颖出云间。卓地云根增突兀,刺天峭崿自孱颜。造化巧难言。
锥儿崮在三标山。
(七十二)幕云崮,表里白云对。天似穹庐迷蜃气,风吹钟梵破鸿濛。变化看神龙。
幕云崮。
(七十三)流水崮,风籁韵天琴。峭壁流丹开一罅,飞泉泻玉落千寻。铁瓦殿崎嵚。
流水崮在铁瓦殿避牛石屋前。
(七十四)龙泉崮,俯视苟椒台。天外苍虬长剑倚,日边青鸟小槽回。万壑起风雷。
龙泉崮在劳山东支,前临苟椒台及小槽。
(七十五)大劳崮,地接五茶高。积铁云中超万劫,渥丹霞外峙三标。天乐响琼璈。
大劳崮在五茶山,北为三标山。
(七十六)三层崮,路险不堪攀。峰仰天门如列障,涧穷上苑一探源。红叶蔚奇观。
三层崮。
(七十七)沙帽崮,书卷与齐名。弹月桥边迎暖翠,观川台畔落层青。最好是秋晴。
沙帽崮、书卷崮并在南九水。
(七十八)一萼红
壬申暮春偕瓠厂螴弟登明霞洞观海。
石栏阴,有缃桃一树,娇小不胜簪。芒屩(juē)横云笋舆穿岭,薄暮人意冥沈。碧山悄,松萝无极,渐梵呗催起绕枝禽。青豆房栊,丹华洞府。两度凭临。
缥缈隐娥珠阙,怕蓬山鸟使,颠倒初心。海外云来,中原地尽,还怜残世相寻。羁思公灵潮朝暮,送春归难买万黄金。刻意参天,寻碑不恨山深。
道旁有“波海参天”摩崖。
(七十九)巫山一段云华楼宫梳洗楼
峰立瞻华表,危岩状冕旒。单椒瘦削耸妆楼,仙子罢梳头。
玉女盆犹在,金仙洞不留。桃花开落自春秋,云影日悠悠。
(八十)好事近观梨花后期而往零落尽矣
海国已春深,十里梨云幕幕。无奈风狂雨骤,惜飞花狼藉。
林纡路转不逢人,田水涓涓碧。行尽青山深处,有黄鹂留客。
(八十一)相思令儿
美人峰即比高崮,在牢顶道中。陈焦厂评:刻画精细,语妙双关。
绰约风鬟雾鬓,倩影自亭亭。阅尽朝云暮雨,眉损两螺青。
遗世独立倾城,染斜阳醉靥微赧。剧怜离合神光,无言脉脉含情。
(八十二)一斛珠王子涧观红叶
枫林落叶,撒空点点珊瑚屑,一绳雁向峥霄没。壑陡山深,秋物正奇绝。
丹崖负日金明灭,澄漪镜启中边澈,溪桥顾影头如雪。送我归途,犹是旧时月。
(八十三)梅花引竹窝道中
东山麓,西溪曲,琅轩绿净千竿竹。云溶溶,水瑽瑽,坐爱枫林落照红。
盘纡小迳羊肠窄,山馆参差依绝壁。市声哗,几人家。烟柳荒台,载酒十年赊。
(八十四)八声甘州
瓠厂游鱼鳞峡归,词久未成,赋此亦为引喤。
渺何年,左股割蓬莱,孱颜接天青。望危岑削铁,苍崖拔海,云树冥冥。雨后四天飞瀑,水带龙腥。无际清秋景,高与云平。
壁立鱼鳞双峡,坐盘陀方丈,濯足清泠。幻神羊化石起伏若为情。倚青冥孤亭高处,破层岚长啸四山醒。归途晚,在斜阳外,一路蝉声。
(八十五)踏莎行蔚竹庵题壁
玉版参禅,翠竹倚杖,修篁一迳成孤往。风梢雾箨(tuò)绿檀圝(luán),沈沈清籁烟中响。
涧水弯环,云山无恙,抚栏一为高歌放。凤凰崮外断虹明,浮屠涌现庄严相。
(八十六)小重山天门峰
醉挟飞仙餐紫霞,振衣千仞上,俯天茶。长空点点数蜚声鸦,摩头崮,一抹白云遮。
峰立似排衙,日光不到处,峡谽谺。岩坳红发杜鹃花,归途晚,涛卷涧松哗。
(八十七)惜琼花咏太清宫山茶
琳宫寂,雕栏泐(lè)。宝珠光夺日,遗世倾国。烧残蜡烛寒犹力。染就丹砂,先占春色。
巡廊容岸帻,看盘倾琥珀。高韵难得,梦阑绛雪无消息。雪里相看,应更奇绝。
(八十八)七娘子
白云洞玉兰一株,高出檐际,千百年物也,花时尤其纷坌(bèn)集,为山中胜赏之一。
冰肌雪儿神仙质,看颀颀遗世风前立。瑶佩拖烟,霓裳映日。葱茏一树春无色。
菀(wǎn)枯阅尽幽芳泣。托孤根高处愁何极。缟夜繁英,禁寒弱植。檀心自耐山庭寂。
(八十九)一剪梅
春晚,太清宫花下作。
策杖来寻旧钓矶。山影参差,云影徘徊。春阑绿暗又红稀。竹自猗猗,柳自依依。
四月山深叫子规。一架棠梨,一架荼蘼。鼠姑花好惜来迟。送却春归,负却花时。
(九十)散天花
环翠谷道中,小憩杏树庵。
涧水西流走白沙。连峰青不断,望中赊。固经环翠日西斜。枫林千点叶,乱飞鸦。
小茜墙阴白芨花。岩扃尘不到,几人家。心期专壑住为佳。芳庵千树杏,足生涯。
(九十一)唐多令
逭(huàn)暑劳山饭店,雨后从太和观意行至九水。
一雨飒先秋,追凉信步游。漫支筇,九水源头。日暮石栏桥畔望,山罨(yǎn)画,小丹邱。
芳草碧于油,松声与耳谋。且偷闲,半日勾留。云影沈沈头上黑,催客去,有鸣鸠。
(九十二)行香子雨后内九水纪游
路自弯环,山自孱颜。启岩屏,薜荔流丹。宵来一雨,到处飞泉。涨鹰窠河、鱼鳞峡、靛缸湾。
岭上云寒,溪上涛翻。画阴殅,变幻无端。收将奇景,都付诗篇。爱草如茵、松如葆、竹如椽。
风中柳山中答友人问
(九十四)罨(yǎn)画渔庄,临水几家茅屋。负苍岩,居皆聚族。黄山蚕熟,青山鱼足。个中人、生涯不俗。
黄昏收网,门对一川平渌(lù)。向原头时间叱犊。四时花木,四山松竹。乐天年、那知荣辱。
(九十五)我本无家,乞与一丘终老。几人知山居拙勍(?)。北窗寄傲,南窗舒啸。有暇时水滨垂钓。
十年浪走,结束劳生需早。论成败无心计较。恬然一饱,蘧然一觉。爱山居省些烦恼。
(九十六)谒金门黄山道中遇雨旋晴
云脚重,山雨欲来风送。拍岸花飞波浪涌,海昏天入梦。
雨过薄寒初中,涧水奔腾声闳。倚杖原头看螮蝀(dìdōng),四围山重重。
劳山纪游百咏
劳盛别异志图经,雄峙鳌山百里青。襟带黄腄表东海,天留福地位真灵。
劳盛山见《寰宇记》,实二山,劳或作牢,劳山一作鳌山,又名辅唐山,劳山有志始于明黄长倩宗昌。
畅好山光夹道迎,盈盈九水眼波明。冈峦回望南龙口,此是游山第一程。
南九水为入山门户。
黄孝纾对崂山是倾注了真情的,数十年矢志不渝。传唐玄宗为崂山赐名“辅唐山”,于是在黄孝纾的诗文书画中多见“辅唐山民”、“辅唐山人”、“辅唐天茶翁”、“辅唐山房”之款识。
一册《劳山集》正乃黄公“心力所殚殆尽于兹”,非但为崂山纪胜之“嚆矢”,更无愧崂山吟诵之绝唱,旧时风雅,融入崂山魂魄,载进历史之长河,可堪追忆,难以企及。半个世纪过去,《劳山集》再经余手,摩挲诵读,心向往之,恐其湮灭,负其所托,乃手自拍照修图,编号全息复制,得余赠阅者皆学人、藏家,扪指而计,已近十人欤,庶几“昕夕梦而欲往,读此以当卧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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